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☆、魔山(2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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穆楞了好半晌,最後苦笑著搖頭說道,“這位老先生在廬山隱居。”

“我靠,”這一次裴玨感嘆出聲了,“廬山,隱居,你還真在打RPG?!你這是要幹嘛,拜師學藝成為一代大俠,還是尋寶盜墓啊?!別鬧了好麽?”

“都不是,然而我並沒有胡編亂造;本就計劃著今夜就趕往廬山。”

裴玨瞪了穆好半晌。對方看上去誠懇而認真,確實不像在開玩笑。可這件事怎麽想怎麽不對啊?他疑惑地問道,“你不是跟我說你從來沒出過縣城麽?你確定你能一路找到廬山?”

“是沒有出過縣城,但廬山去過幾次,都是為了去見這位長輩。”

“沒出過縣城你怎麽去的廬山?算了,不說這個,你真要去的話,去喀什市裏的車票你買了麽?之後你打算怎麽過去,機票你買得起麽?!”

穆搖了搖頭,反問道,“這是我的事情,阿玨,你到底想問什麽?”

裴玨呆了片刻,問,“你真要去廬山?”

“我說的都是實話。”

“行,我陪你去,”裴玨覺得自己真是失心瘋了,但又覺得穆這個哥們值得這麽瘋一回兒,“我們這就去汽車站,還來得及趕最後一班去市裏的車,然後應該能買到明天早上往內陸去的機票。”

穆難得露出一個不可置信的表情。他看了裴玨許久,然後問道,“你是認真的?這樣走一圈要耽擱多少時間,難道你也不想高考了?”

“明早的飛機飛烏魯木齊,轉飛武漢,再慢,吃晚飯的時間也該到了,”裴玨扳著指頭算道,“走個連夜的大巴去九江,再接個當地的旅游車,中午能到廬山游客下車的地方。我猜呢老人家肯定是在深山老林裏普通游客不去的地方隱居,所以估計要爬山一路爬進去,是吧?不過廬山也就那麽大,像我們這種帕米爾高原出來的人,給我們一整個下午加晚上,總能到老人家隱居的地方了吧?連夜把話說清楚,第三天早上往回趕,最遲周五一大早也回到學校了,多半還能趕上早自習。也就耽擱四天而已。都讀了那麽多年的書,拼死拼活覆習了一整年,少了這四天也不會造成什麽大差距。但是如果能拉住你這個中二,那差距可就大了!”

“聽上去太瘋狂了,”穆嘆道,“你父母估計會急瘋的,我也不想背上綁架的罪名。”

裴玨想了想,說,“沒事,等我們在烏魯木齊下了飛機,我給父母打個電話,說清楚了就好。你也知道我父母本來就沒有多在意我高考的事兒。而且他們一直都挺喜歡你的,我說是為了幫你,他們應該不會太生氣。”

“那麽錢呢?你自己都說了機票並不便宜。”

裴玨瞪著他,說,“你都想好要去,難道沒準備錢?這樣,我身上的生活費一起拿出來,應該夠我一個人飛到武漢,單程,剩下的全部由你負責。”

穆又是長久得沈默。安靜了太久,裴玨忍不住追問了一句,“所以說呢,走不走?你問我想去哪裏玩的時候可是自信得很。我現在就說了,我就是要去廬山玩,去見見你那位隱居的老前輩,怎麽樣?”

穆又是嘆了一口氣,說,“你確定?”

“很確定!”

於是穆轉過身去,說,“那我們走,這就去汽車站。”

裴玨用最快速度回宿舍拿了錢包和牙刷,然後跟著穆兩人出了學校跳上一班公交車,一路來到縣城中心的長途汽車站。在車站裴玨買了兩張去喀什市的末班車車票,然後在上車之前還掐著時間買了些亂七八糟的零食和飲料。終於坐上汽車後裴玨又一次懷疑:穆說去廬山真不是鬧著玩的,他當真去過?他連怎麽買票去喀什都不知道,以前究竟是怎麽去廬山的,難道他自己長翅膀飛去不成?他在疑惑和不安間輾轉反側,盡管天色已經漸漸暗了,一車子乘客都沈入夢鄉,他卻毫無睡意。看邊上的穆,閉著眼睛,呼吸均勻,似乎已經睡熟了。

不過裴玨卻是很清楚,那小子裝睡!好歹當了三年的室友,他不至於連穆睡著了沒有都看不出來。他甚至想猛搖穆的肩膀,吼兩句“你哪根筋搭錯了這時候裝睡有什麽意義幹嘛想不開在我面前裝睡”之類的話,但最終他還是沒有。他猜穆是在給他猶豫,搖擺,然後反悔的空間,可他的決心卻愈發足了。穆是個看重朋友的人,至少是看重他的,所以他一定可以把穆拽回來。

抵達喀什機場後裴玨發現臨時起意買機票卻比自己想的貴多了,錢包裏的錢還不夠一張去武漢的票。售票櫃臺後的工作人員不耐而懷疑地看他,而他只能尷尬地回頭瞅著穆。穆則是柔聲問道,“你真得想清楚了?現在回學校只會錯過上午的課。”

裴玨頓覺氣不打一處來,撇嘴道,“廢話少說,趕緊掏錢買票。要是沒錢就和我一起回去!”

穆嘆了一口氣,從褲子口袋裏掏出信用卡和身份證遞到裴玨手中,說,“那你買票好了。”

“我了個去!”裴玨看著穆遞過來的信用卡,金光閃閃,一串英文字母拼出完全不認識的銀行名字,頓時覺得腦子不夠用了。他膽戰心驚地看著穆,壓低了聲音說,“你確定真能用這個?你到底是怎麽回事,別是從哪裏……”

“用吧,”穆說,“你看上面難道不是我的名字?”

確實是穆的全名——穆斯塔法·阿曼德,只不過是用英文字母拼出,所以看上去格外別扭。裴玨有些戰戰兢兢地將所有東西遞到售票員手中,說,“兩張去武漢的機票,烏魯木齊中轉。”

一直到坐上了飛機裴玨心裏還頗不踏實,甚至都沒精力想穆會不會退學的事情,疑問變成了穆到底是不是貧困而與世隔絕的深山牧民,信用卡和廬山究竟是在玩些什麽花樣。上了飛機後穆仍然是閉著眼睛,不知道是不是打算一路裝睡到烏魯木齊。裴玨本想好了這次絕對不會再讓他裝睡,沒想到飛機起飛後穆就坐直了身子,眼睛也不眨一下地望著機窗外越來越遙遠的地面和逼近的雲彩。

“怎麽像從來沒坐過飛機似的,”裴玨撇嘴道。

“是沒有坐過,”穆輕聲應了一句。

“真的假的?”

只是穆驚艷而好奇的神色是掩都掩不住,怎麽也不像是裝出來的,於是裴玨目瞪口呆地追問了一句,“你難道要告訴我你之前去廬山都是坐火車去的?這也太辛苦了吧,你狠。”

穆輕聲笑了起來,說,“其實沒那麽辛苦。只是之前一直沒有見識過飛在雲端的景色,確實有些遺憾;這次真是太謝謝你了,阿玨。”

“你是該謝我,”裴玨毫不客氣地說道,“不過可以等到我們回到學校之後再謝。”

於是穆再一次沈默了。他望著窗外,出神地看雪白的雲朵從機翼旁掠過,卻不知道在想些什麽。也不知過了多久,他突然問了一句,“你還能聽懂家鄉話麽?”這一句是用色勒庫爾語問出的,一點征兆也沒有。

“啊?”裴玨楞了好半天,終於反應過來之後用斷斷續續的色勒庫爾語回應道,“聽應該都能聽懂,但是,我已經,不怎麽,說不好了。”裴玨的母親是塔吉克族人,小時候的啟蒙語言自然是母親的母語,只是上了學之後就基本沒再說過色勒庫爾語,只是偶爾聽生氣的母親用母語行雲流水地吼他而已。

“不會說沒關系,你能聽懂我說的就好,”穆低聲說道,“你為我費盡了心思,我想我欠你一個解釋。只是我不想用旁人能聽懂的語言說。”

“那麽嚴肅?難道你要說,你是什麽,”這裏裴玨詞窮不得不換了漢語,“有關部門的?”

穆又是微微一笑,續道,“並不是。你還記得我告訴你,這十二年來我日覆一日地走進學校,其實只是為了你和很多像你一樣的人?我這話說得一點也沒有誇張。”

“七歲那年我師父去世了。我從三歲起就跟著師父在遠方學藝,從某種角度來說他是比父母更重要的人。如果他沒有去世的話,我會一直跟在師父身邊,直到我能繼承他的責任;我不會留在家鄉,更不會上學,可是師父卻突然離我而去。他是被人殺害的,而我明明知道兇手是誰,卻無能為力;不能將真相大白於天下,也不能為他報仇,甚至連留在學藝的地方也不行,因為兇手霸占了師父的位置。”

在這裏裴玨打斷了他,忍無可忍地用漢語吼道,“你他媽的在寫武俠小說?!”

穆並不理會,仍是望著窗外,續道,“我只能一路逃回了家。那個時候我才七歲,成天渾渾噩噩的也不知道自己該做些什麽,直到有一天村支書和一個來支教的大姐姐找到我家裏來,對我父母說,讓孩子去上學吧。他們倒有點像你現在這樣,就覺得讀書是我的唯一出路。他們來了好幾次,連我父母都有些煩躁了。當時我想,如果我不去的話,他們會覺得很失望很傷心吧,父母也會難堪。所以我就去上學了,雖然,在我而言或許上學才是不務正業。”

裴玨心下一動,覺得自己好像聯想到了什麽,然後臉色頓時就白了。

穆沒有註意到,因為他還註視著窗外。他繼續解釋道,“之後讀初中、讀高中都不外乎是這樣。或者是老師,或者是村裏、鄉裏的幹部,還有就是同學們,總是有人殷殷勸導讓我把書讀下去。我不喜歡拒絕別人,尤其是滿腔好意與熱情的人們。你也是其中之一,阿玨。但是已經到頭了。我已經不再是個小孩子;師父當年挑著的責任我總要接過手來。像你說的那樣讀書,考大學,去大城市裏找一份體面的工作,贍養父母和弟弟,這樣的生活並不屬於我,甚至不是我想要的。我有更重要的任務,我絕不會背棄的身份與職責,這並不是戲言。”

裴玨只覺得自己整個人都要不好了,心砰砰跳得飛快。不是吧,不是吧?!穆怎麽看也不像是那種人啊!他深吸了一口氣,緩緩吐出來,重覆數遍。好不容易讓心跳平穩一些後裴玨用細不可聞的聲音問道,“你難道要去參加——聖戰?”

“嗯?”穆終於轉過頭來,神色頗是詫異,更還有幾分警覺,“你說什麽?你居然……?”

裴玨被嚇得臉色慘白,而穆楞了片刻過後終於明白了裴玨在想什麽,忙道,“當然不是,我哪一點像了?還有你對你的母族到底有什麽誤解?”而這一句話說完他竟然笑了起來。

就像初遇時聽到裴玨說“講一句你像某個美女又咋啦”那樣,他放聲大笑,笑的毫無芥蒂。他方才說自己的故事時還頗為嚴肅,甚至還有幾分感傷與決絕,而這會兒卻笑得格外開懷,似乎把所有的凝重都忘幹凈了。

而裴玨則是拍著胸口,怒吼道,“這一點!也不!好笑!!”

飛機終於穩穩地停在烏魯木齊機場,而裴玨還覺得心有餘悸。穆一直笑盈盈地望著他,滿臉看好戲的表情。裴玨差點沒去掐他的脖子,但穆的身高體重有壓倒性的優勢,找他打架未免有點蠢,最後裴玨只能板著臉去找航空公司櫃臺簽到拿登機牌。

排著隊的時候穆問了一句,“真得還要繼續下去麽?你要是想回去了我們可以這就去買回程機票。”

“真不拿人民幣當人民幣啊,我們已經付了到武漢的錢!到底有多土豪啊你?”

“真得要與我同行?”穆含笑說道,“你不是還懷疑我是什麽危險人物麽?”

裴玨痛苦地扶住額頭,說,“別笑了我求你了。我知道你不是,還有我對我的母族並沒有什麽誤解,我知道他們不摻和那些事情。我不就是一時腦子抽風,你別吐槽了好嘛?你自己聽聽你當時說的話啊,模糊不清意有所指,你讓我怎麽想?!”

“看來不和你說實話不行了啊,不然你不真以為我幹什麽壞事去了,”穆說。他應該是在開玩笑,可是聲音卻隱隱透出一絲嚴肅。

“你還是歇歇吧,”裴玨又是撇嘴,“我覺得你越說越荒唐,整個就是編武俠小說,再說下去估計武俠都不夠用了,得修真才行是吧?”

穆微微一笑,說,“你既然下定決心一定要陪我去廬山,那也別在這裏排隊了。跟我來,我們直接飛過去就好,我不想耽誤你太多時間。”

裴玨覺得自己頭疼得厲害,有氣無力地說,“別鬧了,你就乖乖地讓我拿到登機牌好麽?上了飛機再來講你的修真故事。”

“跟我來,”穆不容拒絕地說,“一會兒就好。”

裴玨只好跟著穆離開隊伍。穆似乎只是漫無目的地在機場內穿梭,專門往人少的地方去。裴玨快要忍不住吼他的時候穆站住了腳步,四下望了一圈,說,“這裏應該沒人會註意到我們。”

你還能表現得更可疑一點嗎?裴玨內裏罵了一句,剛想開口,卻發現身周的機場消失了。漆得粉白的墻壁,錚亮的地板,還有玻璃幕墻和天花板上的燈,這一切都消失了;他的周圍是藍天,綠樹,青草野花淹沒的小徑,和花草深處傳來的淙淙流水聲。

“歡迎來到廬山,”穆微笑著說,“這裏是五老峰腳下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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